月下楼请了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援军之后，叶贤已经不得不请龙隐悠从融天岭分人给他了——龙大少爷在烈日岗也有要事，推了一天又一天，听闻昆仑局势的确不好，才勉强答应分了三团一队的人给他，要过两天才到。
就算来了，也无异于杯水车薪，若是正面对抗，得人人都以一当十才行。叶贤便想起西南的这块福地，和那些倒霉的天骄来。
就算浩气盟多么谨慎，没拔的岗哨也调整过位置，也不会减少监视的范围。于是他把龙枭的旗子插了过去。
岗哨无事，当日的鸣镝自然没有这一处，恶人的其他人仍以为这里在浩气的视野之外——乃至浑然未觉地在浩气盟的眼皮子底下集结。
叶贤本来估摸着一来一回，行军比送信要慢许多，月下楼应该早来却不来，那么浩气盟的人也差不多该到了。不想月下楼来得迟归迟，却还是到了。
后来见到月下楼领了那么多人，又无遮无拦地，高山之上的眼线，一定会看到——便笃定浩气的探子会急传军报，告知浩气恶人谷大军集结赶往此处，令先行军暂缓，补足人数整顿后再来。
这个时间差，他不想靠作为诱饵的帮众与扶风的大军缠斗来消磨，只好试试自己上去聊天了，因着人数远超想象，他一边聊，一边传音给柳羁风等人商定了对策。没想到聊得挺愉快不说，还摸了摸扶风那边的情况。
这一枪太快，叶贤只是勉强避开，随便扯了个扶风的人替他挨枪，飞也似地溜了——这天骄他也太凶了！他带的人也一样！原本他想让自己的人上山暂避，这时立即变了主意，敢滞留难说不会被全歼在此，令他们不要管扶风的人，结阵向北突破。
扶风的恶人被这悍勇的浩气大军一冲，三个指挥又意见难合，乱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但军中与龙枭有私怨的，仍不依不饶上来阻拦——虽然比之以一敌五好多了，但这条路仍不好走，好容易到了最北边要上那缓坡，浩气已有一小支骑兵在此拦道，为首的还是先前那个将军。
叶贤简直眼前一黑。
“我真的服了……天策府到底出过多少的怪物。”
挂了彩，好歹还是没少胳膊少腿地回到了营地，交代了两句，便让众人各自去疗伤修整。叶贤也进了医帐，和趴着躺着坐着的同僚打了个招呼，自己也找了空地方坐过去，请医生收拾。
招呼他的是个苗疆女人，也是他们四队的队正曲追。曲医生这次没出外勤，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他又接着说：“若不是他挡道，我们的折损一定会少上两三成……我是真的没想到，会招来这种程度的人。”
他累得很，有些疲倦，有些迟钝，用手按着太阳穴揉个不停，说话也少了些目的。
柳少爷趴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闻言直起腰来，说道：“扶风死了一大片，少说有两三百个吧，我们只死了四十几个，并不算多——这种情况，应该算大获全胜才是。”
叶贤道：“我知道，安心。”
营里死了人。就算他们赢了，就算敌人的伤亡数量是他们的数倍，他也尽可能减少了代价，但是他一开始就知道会有人付出性命，他对自己就算有自责，也只是自责计谋不够完备而已。
但是他也知道白厉不会高兴。白厉本来是想做散人的，却因为掺和了他的事成为了龙枭团的一员，和他们一起生活，成为了亲友，而后不得不一次次面对亲友的死亡——他又跟谷里的大多数人不一样，他对这件事很重视，会认真地祭祀，会试着满足他们的遗愿。白厉虽然从来没有因为叶贤的指挥责怪过他，却经常在复盘的时候纠结于减少折损，这件事让叶贤很焦躁，甚至想到就头疼。
白厉和他很不一样。
叶贤对龙枭的每一个人的底儿，几乎都摸了个透。他要驾驭他们，驱使他们，便借自己过人的记性和观察力来掌握他们的一切。他了解他们的天资和成长速度，知道他们的能力，知道他们的性格，知道他们的江湖关系，他们的习惯。
白厉知道的没那么多那么细，但是他关心他们。在他成为队副之前，他就关心着他们，他对每个同僚都友善又公道，不需要什么伪装和心机，就能让很多人喜欢他，把他当做大哥看。他能轻易建立情感的关联，这是叶贤从来做不到的事情。
他也不想做到。不需要做到。他只负应负之责，只做应做之事。他可以背负盛衰荣辱，但没那个空为每一个人的枉死牵动心绪。
入了这江湖，入了恶人谷，谁能死得其所。
天色晚了，叶贤身上的伤也被处理了个大概，还莫名被说胃有溃疡，给塞了一份苗岭舒胃方。他想着三营的叶潇然说会提前来找他，竟然到现在还没影，要不是半路出事了，要不就傻乎乎去了领地——这个借口应该足够叫他赶快奔赴领地去了，但他刚出了医帐，就看到白厉在门口站得笔挺。
他想装作没看见走过去，被一把攥住了手腕子，白厉说了句“我有话问你”，就拽着他往主帐拖。叶贤真真头一回见到白军爷这么粗鲁，怔了片刻便飞快地想着今天死了的兄弟里面有哪些是跟白厉交好的——跟他的好师兄李如期交好的，也要算上。
他这么一数，心里凉了半截，没办法这两个人人缘都很不错，每个队都有朋友。他又想了下那些人中年纪小的，有三个未及冠的，更是觉得头皮都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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