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帝溟退了半步离开这个怀抱，眯眼打量着北树的神情，这个问题不似往日的玩笑话，他把原本不假思索便可以脱口而出的答案抛之脑后，反问道：“我对问剑牺牲的态度，让你感到不舒服了吗，北树？”
其实洛帝溟的表现再正常不过，他统筹三路分兵调度，时刻把握阵营氛围，从尸山血海的战场上脱身离开又要奔赴下一个战场，没有那么多时间能供他凭吊死者。然而北树始终在想，问剑愿意追随洛帝溟而来的人，他们的相识终究不会短暂，这样的人都不能勾起他的伤感，那还有谁能呢？
洛帝溟并未想到这一层，因此他对北树的态度格外费解，他不相信在沙场上的岁月没有教会北树什么叫“放下”，即便声望如权力如北树也不可能永远护着一个人毫无闪失。他们都在尽可能地避免牺牲，然而当敌人的刀剑逼到眼前，他不能允许任何人萌生退意，又怎么能让牺牲与伤感这种情绪捆绑。
他将措辞再三精简，最终只是反问了一句：“那么北树，你救过那么多无辜百姓，用你的古道热肠聚敛过那么多的民心，但如果要你长久地对这些人保持关注，对他们任何困境都施以援手，承担他们的苦难，你能做到吗？”
自然不能。
于是一路无话，直到逐鹿坪的西门近在咫尺，北树一边从腰间拽出钥匙，一边若无其事地回答了洛帝溟方才的问题：“对于其他人，我自然是不能的。”
“我知道，如果今日是西北望……”洛帝溟的语气带上了一丝烦躁，话音未落却被北树轻巧地打断了：“不说西北望。”
“对于其他人，我保证不了我能一直维持这样的古道热肠。但同样的，我会自甘情愿去负担某些人的一生，给予他长久的关注与守护，直到死亡逼迫我们做出告别。”
他没有明说这个某些人是谁，洛帝溟也没有去问。
战况始终紧急，拉锯战在消耗彼此的精力与实力，无论浩气还是恶人都想拥有压倒性的优势。北树领着亲兵与盟军镇守枫华谷，与各路恶人周旋往来，啖杏林被攻占的消息传至洛帝溟案头，与计划中的预料分毫不差。然而当他展开记录战报的羊皮纸，看到上头字迹凌乱地写着一句北树为掩护撤退不幸被俘。
插在恶人谷各大部队中的暗桩先后被摇醒，开始从各种似是而非的消息中分辨北树的下落。这个恶人谷想要北树性命的人不计其数，指不定就有不顾军令深夜潜入杀之后快的愣头青。然而洛兮反复确认了各路情报，发现恶人谷同样在好奇是哪路人马带走了北树，最合理的可能性反而是北树死于乱军之中，尸首无存。
洛帝溟在焦灼的议论中保持了不温不火的缄默，又在告一段落后与暂代西北望将军一职的青年核对事务，宽慰在场将领的情绪，他表现得冷静且沉稳，让恐慌的气氛也一点点散了去。天色不早，各军将领告辞归队，洛帝溟也收拾了公文往住所回，站在逐鹿坪西门时他蓦然想起主人的下落不明，愣在原地进退两难。
北树不在，住人家西北望的地儿总感觉不太对劲。然而进去把东西搬回问剑据点，又仿佛是北树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走上吱呀作响楼梯，带着满身疲惫躺进昨日才晒过的被褥，枕畔空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堆积在眼角，最终汇成晶莹的水珠，还没来得及落下便被干燥的布料捂住。
那是洛帝溟自己也没料到的悲伤，单单是“北树不在了”的事实就压得他喘不过气，当他躺在充满着二人回忆的床上，点点滴滴的往事便将他包裹得密不透风。他想起了北树曾经对至交兄弟发誓要保护他，不再让他独自去扛那些误解，也想起北树曾经问过那样一个问题——如果今日不幸殒命的将士中有个人叫北树。
夜色深沉，有压抑的啜泣声隐隐约约，那是洛帝溟不曾言明的难过。
他从湿透的被单里探出头，沁凉的晚风拂过面颊，略略降去蒸腾的温度，让紊乱的神思逐渐回到正轨。脚步声响起时，洛帝溟被迫从悲伤中抽离，他抓起揉皱的被单一角匆匆按在眼眶上，随后目光交汇，风尘仆仆的北树冲面前狼狈不堪的小指挥吹了个口哨：“怎么了洛帝溟？”
被点名的人沉默了五秒，随后被子一掀配刀一拎，照着人的脑壳就是七刀上将。北树哇哇叫着撑起盾墙，又忙不迭地给人捏了手腕接了刀，洛帝溟一脚蹬在他膝盖上龇牙咧嘴道：“你他妈为什么没事情是先回这里的？”
“不是，这他妈我据点啊我还回不得了？”北树感觉自己血冤，“咋的，被我看到你躲被窝里面哭不好意思了？”
“你他妈才不好意思！！！”洛帝溟对着北树那身玄甲一顿乱砍音效满分，北树一边开盾壁一边好声好气地搂了人顺毛：“哎哎我这死里逃生你哪怕不惊喜好歹也好奇一下啊！跟你说今天枫华谷那是真的极限，我本来以为凉定了结果君弦月支支吾吾说和阿乖闹了点矛盾，可以让我走但他想放个我被他俘虏的假消息骗阿乖过来，然后我就在他那边指点了他几招哄乖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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