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冢听见身后最后一次落子的声音，沉默了一阵，抬眼对棋盘另一边的人低声说道：“失礼。”
对方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低头正要执子，几秒后才发现自己无论走哪一步都会在下一回合败北。
他咋舌，垂头从原位站起离开了。
手冢这才扭回了头去看楠那边的情况，发现对方只是垂眼看着面前收拾干净的棋盘，半个身子倚在座椅的扶手上，浅色的头发从歪倒的面部垂下遮住了一只眼睛。
由于只是每天都会例行举办的淘汰赛，比赛的进位表很随意地由工作人员在每一轮开始前抽签配对，手冢还在扭头观察楠的神色时，一旁的工作人员开口道。
“手冢君接下来的对手就是她呢。”
这稍稍偏离了他的预料，但手冢只是皱了皱眉，便主动起身走到那里坐下来。
“请多指教。”
楠下意识抬头看去，在自己面前从容入座的手冢面无表情，她转动着眼珠四下望了一番，棋室里大部分的桌子都空了出来。
渐渐有来客聚集在他们两个的周围，楠撇着眉望向对方。
“下一局是——”
“我们两个。”
手冢主动坐到自己面前这件事已经足够挑明事实了，她缓缓地点了点头，简短回道：“这样。”
两人诡异地沉默着，楠之前好几次想看看手冢在做些什么，可等到对方真的坐在自己对面时，她却鬼使神差地不愿与他对视了。手冢的视线从略高一些的地方投射到整个棋盘上，带着难以描述的威压感，好像把她也连带着观察进去的感觉令楠不是很自在。
楠还从来都没有和手冢下过棋。
后者执子的习惯和其他人一样，是那种标准的将棋执子方法，就连木质的敲击声都完美得不得了。楠看见注意到对方对自己随便的手法皱了眉后，只好也别扭地用起了一样的姿势。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楠下意识地揉动着手指，虚握成拳的四指逐次抬起又落下，像一排循环敲击的琴键。指缝间升起的温度和干燥的摩擦声让她心神宁静，但手冢落子的声音又每每打断她在每一步间见缝插针的思绪。
她一向不喜欢被别人牵着走，棋桌前的手冢像是一步步驱使着实际存在的军势，在她落子之后不久就坚定地又进一步。逼迫着楠立刻修正思路，决定下一步的对应。旁观的人细声说：“被读到了啊。”
声音很小，像是糊成一团的幻觉，又索性像是楠自己脑里有个声音在这么说道。
楠不自在地皱起眉，转动着脖颈，又搓起了拳。
手冢原本下得不快，虽然每一步都很少犹豫，但也只是节奏平缓地行军，而在楠也真正参与进来逐渐促成棋局的变化后，仿佛狂风骤雨忽至一般，他开始进攻。
几乎是立刻地，楠在另一方感触到了他的转变。
角行斜行进攻，她想调子去抓，却无济于事地又被持驹。楠试图退出手冢的攻击方向，朝向她的纵向飞车直入阵中。
她不禁抬头去看手冢，后者也终于回以她对战开始后的第一次对视，深棕的双眼饱含着闪着利光的战意扫过。不给她喘息的时间，手冢倾身将手伸到楠的面前，如同被看不见的威压伏倒，她不由自主地跟着缩回了上身。
手冢翻转棋子。
她怔了一下，垂头去看棋盘。
飞车升级，龙王入阵。
手冢重新退回了上身，抬首看向她。
“下一手，你怎么走。”
几乎可以算作挑衅的台词在人群中掀起一阵哗然，楠听见有人对手冢突然的态度咋舌不已，连记录员都蹙起眉头看了他一眼，投以不赞同的目光。
手冢依然一副风轻云淡的神态，与其相反，楠这边却可以说是措手不及。或许旁观的人们已经将手冢当做了那种狂妄的人，但她却清楚的知道对方并非那样的性格，但正因如此，手冢的转变才最让她吃惊。楠从未面对过这样斗志高昂的手冢，更不要提那句仿佛刻意煽动自己的挑衅，放在平时，根本难以想象。
棋盘上过于丰富的可能性和手冢仿佛豹变的态度，让她的脑中一团乱麻。场上的局势越来越明了，两人都没有再开口，但手冢的攻势愈加强硬，楠眼见越来越多的棋子打入自己的位置，守卫的势力还未能冲破，王将就被天衣无缝的进攻死死困在了原地。
可计算的空间以可见的速度缩减，她下完一手后抬手道：“我——”
话音响起的同时，手冢的最后一手杀到王将正前，落子的声音如出鞘瞬间就断人咽喉的居和，将楠的认输打断。
裁判哑然半晌，判先手无路可退，绝杀。
毫不留情地将对手连同投降的白棋都斩断的蛮横进攻。一时没有人发出声音，楠纠结着眉，尴尬地抬眼看向对方。
手冢浑身怒张的战意好像潮汐下偃去的海面一样，缓缓平和了。
楠看着他伸出手来，混杂着惨败后略为尴尬的复杂情绪，她麻木地也抬手和他交握起来。
两人站起身时，周围的人群像是退怯一样从中间默默扯开一个口子，一片无言中楠跟着手冢走到另一张桌边，在他落座后一言不发，站在了一边。
“诶，那两个人......”
“真的假的啊？”
从另一场角逐中获胜的棋手似乎是讶异于这里的僵硬氛围，在发现众人掺杂着狐疑与探究的眼神指向两人之后，也以懵懂的目光看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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