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考完出了贡院，处处都洋溢着欢喜的气息，孔卿照例在门口处接他，不仅如此，明妄也来了。他笑着奔过去，一一招呼，“师父，明姑娘。”
按明妄往常的性子，定不会当面应他，只会对着孔卿道你这徒弟如何。今日却是一反常态，冲他展开了一个明艳的笑颜。他的脚步迟疑了几分。
“……”明妄挤出一声哼来，“对你态度好些还不行了？”
“明姑娘说笑了，我这不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嘛。”孟柯这才弯起眼睛，挪到了孔卿的身边。
“你们师徒二人就知道合伙针对我。”明妄拔高语调，特意瞥了孔卿一眼。
孔卿败下阵来，轻叹一口气，“你就别争了。”
“你自己说说，我难得来拜访一次旧友，这才短短三天，我受了多少气？”明妄不咸不淡地抱怨起来，抬眼看他的时候却话锋一转，“如今你这小徒弟考得顺顺利利，你怎么也得请我喝一顿酒吧，权当为他庆祝一番。”
明妄看似在征求他的意见，却是容不得一点反驳的语气。
孔卿没搭话，眼睛里尽是“你又要干什么”的疑问，似乎怕极了她乱来。
明妄就没怯过他，直直对上他的眼神，勾起了一抹笑容，“还请我这友人尽尽地主之谊，去买两坛花雕吧。许久未喝这人间的酒了，倒是挂念得紧。”
孔卿仍不回答，眼神仿佛能将人灼出两个洞来。
场面实在有几分说不出的诡异，孟柯在两人中间探出个脑袋，“明姑娘要想喝酒何不直接在客栈买了便是。”
那双眼睛缓缓地挪到他身上，往上和他对视起来，孟柯猛然间觉得喘气有些困难，手脚冰凉得如临冰窖。孔卿状似无意地将他往身后揽了揽。
明妄又笑起来，“我问过了，客栈里没有花雕。”
那股子冰冷的感觉渐渐消失了，孟柯有些后怕地拽住了孔卿的袖子。
“你放心，我有分寸。”明妄总说些模拟两可的话，弄得他一头雾水。末了看他迷茫的模样又补上一句，“不会过分贪杯。”
——原来她说的是酒。又不像是在说酒。
孟柯松开手中的布料，看见孔卿颇为纠结的神情，话也一字一字地说得缓慢，听起来更像是警告。“你莫要喝醉了，做些不着调的事。”
孟柯总觉得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明妄无辜极了，“我只是来讨些酒吃，你还是快些去买了回来吧，别再浪费时间了。”
孔卿行至隐蔽处身形才缓缓消散。
孟柯仍忌惮着第一次见她时感受到的杀气以及方才那股冷到骨子里的感觉。他甚至有种错觉，倘若孔卿离开了，明妄便会找个机会杀了他。
他鲜少对相处短浅的人报以这般大的敌意，也不对，具体来说，他对明妄，似乎存在着一种莫名的恐惧。因而孔卿这根主心轴消失在视野中后，他便不自主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如今离得远远的，反而引来了明妄的侧目。
他被盯得难受，不得不先开口，“明姑娘为何要特意支开师父？”
“我只是想喝酒，你竟将我往别处想了去？”明妄一副大为受伤的模样，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这倒显得他不仁不义了。孟柯瞪大了双眼，微不可见地缩进了一点距离，“明姑娘别误会，只是和明姑娘三番两次的对视都让我觉得十分压抑。”他急着解释道，“但明姑娘身为师父的朋友，我自然是信任的。”
明妄噗呲一声笑出来，竟认真地端详起他来，声音骤然变得有些喑哑，却落地有声，像誓要将每一个字送到他耳里，“我终于知道三年前孔卿为何非要救你了。”
“三年前师父救了我？”孟柯顾不得她此刻显得有些病态的神情，着急地重复了一遍。
“哦？你竟然不知道？”明妄笑里的讽刺意味愈浓，“孔卿当真是个称职的师父。”
“还请明姑娘将话说清楚。”明妄句句话都关于他，拆分来他竟什么也听不懂，还要忍受着她对师父的冷嘲热讽，这样的感觉着实难受。孟柯觉得自己的神情从未如此森然过。
“你就不好奇三年前的瘟疫为何只有你活了下来？整个村子被官兵封锁了之后，你竟以凡人之躯整整挺了七天，毫发无损。”明妄逼视着他，加快语速，“若不是孔卿拼着魂飞魄散的风险硬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你以为你凭什么活下来？三年之后你倒好，将此事忘得干干净净，他呢？他这三年过的可是地狱般的生活，你，可又知道？”
“……”孟柯一时间回不过神，那些人骂得也不是毫无根据，他在那场瘟疫里活下来，本来就是一件近乎不可能的事情。
那场瘟疫直到现在回想起来也是一场噩梦，他亲眼看着身边最亲的人，从小带大他的人，一起长大的玩伴，一个一个离他远去，他却无能为力。瘟疫来得无声无息，夺取人的生命也是瞬息之间的事，他的记忆里却流淌着一片血泊。
鲜红的，淹没着他。
于是他鲜少提起，更多的是不愿提起。因而连孔卿也从未听过这些细节，更别说明妄是从何而知的了。
孟柯的眼睛几乎在瞬间红了红，又很快消退，声音里像在压抑着什么，“师父他……为何要救我？”
“地府的魂倘若要守护一个人，便是从他出生起就要承担的使命。人间那么多人，穷其一生也不曾见过他们的守护魂。”明妄解释时有一瞬的正经，一谈及孔卿，又抑制不住地恨铁不成钢起来，“真是可笑，他告诉我，就是为了护着你那双眼睛，也是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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