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六哥拉燕扬跟自己去采买，天光未亮就把燕扬从被窝里拽了出来。
燕扬早早起床还算精神，帮六哥把两只包袱挂在马鞍边就跟着出门了。包袱里是六哥的几件锅具，因为有破损，正需要拿到集市上修补。
六哥在浩气营里负责炊事，平日里没有战事就闲赋在院子里替帮中的兄弟们跑后勤。若是到了攻防的日子，就要跟着到战地上，和炊事营的人一起忙里忙外为战士们准备伙食。再过两个月就是新一轮浩气与恶人的攻防战，他也要提前把必须的用具都一一拾掇好，以免到时出了岔子。
燕扬随六哥来到望北村西面的集市中。
这个集市比赤马山脚下的那些零散铺子集中些，但因为是常年开放的集市，规模自然比不上那些每逢初一十五的大集。虽是如此，早市也依然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成衣铺、药馆、兵器店、酒肆……生活所及的店面在道路两侧一应俱全，应有尽有。
两人顺着集市一路买了些瓜果蔬菜，又在南边卖生禽鱼肉的小贩那里择了两条鱼、一只鸡。最后到了铁匠铺子，六哥从马鞍边取下几件锅具交给伙计修补，见燕扬在一边待着也是无趣，便邀他和铁匠铺的王头儿去旁边的酒馆喝酒。
燕扬不发病的时候很少饮酒，他其实并不怎么爱尝酒的辛辣味儿，便婉拒了六哥，说自己想到金鼎轩瞧瞧。六哥记得燕扬以前总念着要去这家店，且容他自己去了。
燕扬在集市上随着人流闲逛了一阵儿，来到金鼎轩。那间铺子开着四扇镂雕精巧的梨木大门，顶上挂着块黑底金边的木匾，牌匾上龙飞凤舞的铺名用金箔贴得光彩夺目。再向里看，金店内的装潢金碧辉煌，甚是华贵。
刚一进店就有机灵的伙计过来招呼，那伙计在店里见过燕扬多次，知道他每次都是只看不买，便不过多介绍，将他引到店内，请他随意瞧。燕扬在店里转了一圈，满眼都是些雕琢精巧、做工精致的金银首饰，但他的目光只是盯在一只牛角扳指上。
扳指呈上黑下黄两色，黑如漆，黄如粟，颜色匀称通透，沟槽两侧有两排鱼籽般的粟纹，纹中还有精妙的粟眼。扳指的截面被工匠打磨得极圆润，套在指上轻巧灵活，能保护勾弦的手指，燕每次把玩都爱不释手。
他来回看过这件扳指好几次了，但每次都在犹豫，不知道秦封会不会喜欢。
“这是南藩的犀角，料子是顶好的，耐磨又轻便。”店里的伙计忽然凑近了介绍，“军爷每次来都在看这一件，好物配有缘人，您若成心要，小店给您个成本价。”
燕扬摸了摸那扳指问。
“这个多少钱？”
“不多不少，今日只算您十五两银子。”
燕扬被高价吓了一跳。他在浩气一个月也才领一两银子，除去日常用度，一年攒到七八两已算不错了。
“南蕃的犀角堪比金贵，再加上长安金兰坊的手艺，十五两算得上物超所值了。”伙计一再力荐。
扳指虽然漂亮，他也喜欢得紧，但价格实在太高了。若是为秦封买下，他倒是不心疼那些钱，只是不知道自己手里的银子还够不够。燕扬犹豫一会儿，想起自己在浩气这几年攒了些银子，若把那些算上也该够了，便狠下心，在腰袋上摸了摸，掏出一把碎银来。
“这儿差不多有一两，算作押金，能拜托店家帮我留着它吗？”
伙计将银子接在手里掂了掂，笑着应，“没问题，只是军爷要留也得有个期限，否则咱这小本买卖还要周转，总不能押着货不出手不是？”
“宽我一个……两个月吧。最多两个月，我带钱来取。”
“那成嘞！您稍等，小的这就给您开字据。”
燕扬拿了金铺伙计的收讫字据出了门，心底里有些高兴，他开始盘算今晚就从床底下搬出那匣私房钱，等攻防过后买来扳指回赠给秦封，到时候秦封应该会开心吧。
脑子里想着这些没留神，在店门口撞上了个人。对方是个年逾半百的老农，斗笠下的头发花白，佝偻着腰背，看样子腿脚不是很利落。
“对不住对不住，您没事吧？”
燕扬将人扶稳，一迭声地道歉。那老人反抓住他扶过来的小臂，侧身把面目藏进阴影中。
“燕扬，我是唐一。”
“你！”
燕扬看不清唐一斗笠下的脸，热闹的集市里喧嚷噪杂，行人如织，而他心如擂鼓。
“你来做什么？”
“这里不方便，换个地方说话。”
燕扬被对方箍着胳膊往外带，并没注意身后的金店伙计远远瞧见了他们两人，神情微变，匆忙上楼去了。
唐一手上的力道奇大，燕扬被他硬生生拉到金铺后面的偏僻小巷里，一路推到巷子底。唐一左右瞧了瞧，确定没人跟着才卸去伪装。
头顶的斗笠揭开，唐一露出一头白发下的年轻面容，看样子约和秦封年岁相仿。他的一张脸上没有生气，就如同他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掀开斗笠后，他直起佝偻的背，比燕扬还高上半寸。
“燕扬，通信被浩气盟的人拦截了，我很担心你的近况。”
燕扬甩开他，“不必了，我想我们不需要再通信了。”
他还记得自己对秦封的许诺，现在的他不该再和恶人的人有任何瓜葛了，虽然他有很多疑问想问唐一，关于父亲的，关于明澜和曹禄的，但他现在只想离恶人的人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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