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身边传来匀称的呼吸声，燕扬伏在枕旁睡得很沉，凌乱的发和脑后那一团白绒安静地匍匐在一处，显得十分乖顺。秦封没有叫醒燕扬，只是静静看着他的睡颜，梦里梦外的纷繁纠葛在一起，他半晌无法平静。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李骁端着药碗走进来。
见秦封醒了，李骁面露喜色。秦封连忙竖起手指示意他不要作声。李骁看了看秦封，再瞧了瞧趴在床边睡得正熟的燕扬，立即拉下脸，不听秦封的话，将盛着药碗的木盘重重按在桌上。
瓷碗咣当作响，燕扬惊得坐起来。
李骁一边嘲弄道，“有些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让烈风退了兵，就自以为长了天大的本事。让他照顾将军还没半日，自己倒是睡着了。真是不知羞。”
燕扬这几日舟车劳顿，身心疲惫，因此才在看护秦封时睡着，他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便没同李骁辩解。秦封能够转醒他自然喜出望外，连忙起身将软枕摆在秦封背后，扶秦封靠在床头。
欲言又止道，“师父，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秦封点头道，“李骁先出去吧，药放下我稍后再喝，我有事要问燕扬。”
李骁不情不愿地冷哼一声，收走托盘离开。
李骁离开后，秦封问燕扬这几日战况如何，李骁刚刚提及的烈风又是怎么回事。燕扬便将他去神木谷见四叔的经过讲明，又提到烈风撤军后浩气援军已经进入了霜戈堡，明澜和几位副将也驻扎堡中多时了。另外谢敬言因为放心不下明澜，昨日也从武王城赶来无量山助战。
虽然大部分都是如实禀告，但燕扬还是隐瞒了自己在烈风的身份，只说自己的父亲曾经是四叔旧识，烈风才因此留了情面。
秦封似乎有些疑惑，却没有再问。
燕扬忐忑道，“这次我虽然私自去见了恶人，但实在救急心切，还请师父原谅我这次。”
秦封微微摇头，“你救霜戈堡于危难，我怎么会罚你。”
燕扬听秦封这样说，又见秦封冲他笑了一笑，如春风抚柳，竟然意外温柔。他放下心来，大起胆子起身坐在塌边，和秦封并肩挨着，侧过头去看对方。
秦封也扭头瞧他，“怎么？”
和秦封挨得这样近，燕扬几乎能闻到秦封身上的药香和血腥气。这几日来秦封都深陷昏迷，身形消瘦了不少，脸色也略显苍白，他这样凑近了看着，便能看到秦封那双唇因为连日的重病而失了颜色，显得比以往柔软而单薄了些。
他不禁心里难过，向秦封凑得更近，见秦封没有回避，又轻轻去拉秦封发凉的手。
“都是我害师父受伤，师父要罚我也心甘情愿。”
指尖相触，秦封似乎想到了什么，面上笑容渐退，露出一丝黯然，推开燕扬道。
“我受伤只是为了保护城旗，与你无关。”
燕扬一愣，以为是自己没有听懂秦封的话。
“……师父是什么意思？”
“大旗一旦被恶人掳去后果不堪设想，事态紧急，我才为你挡箭。你不必太过自责。”
“如果我那天没带大旗在身上，师父就不会救我了吗？”
“否则呢？”
秦封忽然反问，连语气都冷了。
燕扬一怔。
秦封这句话有多么伤人，从燕扬的表情便能看得出。燕扬呆呆地，半晌没能回过神来，他想把秦封的这几句话当成一个笑话，但面对秦封严肃又冷漠的脸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任何一个有心人都不可能说出如此无情的话，秦封分明是故意为之。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秦封淡淡道，“我只是不想你误会。”
“误会？”
燕扬将被推开的手攥成拳，拧起眉头紧紧盯住秦封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似乎希望从中找到丝毫的破绽。
“明明是你在口是心非。什么城旗？什么事态紧急？只是你的借口罢了。你为我挡在我面前的时候难道就没有一点私心吗？”
秦封忽然打断他，“没有。”
秦封回看燕扬，他似乎把所有的感情都压在那双眼的最底层，燕扬只能从中看到无情的利剑。而他只需用一句话就可以割破燕扬的所有质问。
“燕扬，我说过我的身边只需要能兵善战的武器，而我对于武器，没有私心。”
“武器？又是这个词？”
燕扬不懂，他真的不能理解秦封到底在想些什么。秦封像生长在雪原的一块坚冰，当他敞开胸怀、用尽全力，自以为已经将冰消融的时候。秦封又把自己冻得坚硬，固执地不肯袒露分毫，甚至用冰棱将他的胸膛割得伤痕累累。
如此刻薄又无情，令人难以捉摸，一再地失望。
秦封第一次和他说“武器”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相信了。他每日都在想秦封说过的那些话，有时候整夜不睡，想逼自己恨他怨他。秦封待自己如一件死物，肆意玩弄，弃若敝履，自己为什么还要时时刻刻地惦念着他。
可是当秦封为自己挡箭，为自己浑身浴血的时候，燕扬忽然明白秦封的那些话都是骗人的，自己根本没有必要再让自己责怪秦封了——人的感情是藏不住的，下意识的选择骗不了人。
他的师父，明明心里也是有他的。
燕扬想到此处，苦笑对秦封道，“你昏迷的这几天，我日日都在痛苦中度过，恨为什么不能保护好自己，也恨自己不能多理解你一些；如果我早知道你的心意，是不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就不会在争吵中结束？我……恨不得两把箭是刺在我自己身上，甚至代你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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