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行四五日，诸人终于到了瓮山脚最近的驿馆。有先锋卒提前赶到，应是与驿馆交涉过，驿馆从四周乡野征来几个铁匠，萧震真将我与他的精铁箱笼打了蹄铁。是夜车马休整，又在驿馆更换一些病马弱马，又让驿馆煮了吃食分给将士，还烧了热水，让将士们轮换沐浴。因我与内侍住在驿馆二层，除了蔺衍、萧震与孙司马和几个副官，就只有拓歇使团能在一层住下。之前还不觉得，如今连续多日在外扎寨，才知道能有破旧驿馆住已是难得。
“公主，玉郎抬了热水进来，公主可以沐浴了。晚间公主喜欢那两样蕃果，摇星让驿官又送了些过来，明日公主在路上吃。摇星？摇星？这死丫头，又不知跑哪去了。”含光笑吟吟替我脱下外袍，唤了摇星几句，摇星人却不知去了哪。
我倒不在意，沐浴更衣过后，没等头发干就眼皮打架，早早倒在榻上。虽被含光念了几句我也不理。
睡梦朦胧间，有人用力摇晃我。
我一睁眼睛，见是含光。
她眼中虽有惊惶，但面上倒仍算得上镇定，手中拿着一身宫娥的留仙裙不待我我反应，一股脑给我套在身上：“公主，外面有刺客，将军他们都起来护驾了。公主快将衣服穿上，有各位大人和奴婢在，必然护公主周全。”我看到她身上套了我明日要穿的宫服，知道她是怕我成了靶子，才将自己衣服拿给我套上。
我听见刺客，想到明夷珩此前安排，先前也已经有几批刺客前来，但都虚晃而已，我知道明夷珩打算，定然是几番掩护之后，要等到边境之外在动手，来栽赃拓歇。
我心中略有计较，顺着含光动作，胡乱将裳裙穿上，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玉郎夜前去找摇星，半晌都没回来。外面乱成一团，这两人怎么这时候添乱。”含光眸中焦急，以拳击掌，怕他二人出事。
我是未出嫁的公主，平日房中并无外人，如今外面混乱，这样久竟还没有我的内臣进来，只怕凶险非常。
我顾不得束上头发，赤脚踩着丝履从榻上起身，侧耳细听外面响动。我所在是主楼二楼，两侧翼楼厢房分别是守值将士。自此前与拓歇人有冲突，萧震已经安排自己和孙司马轮流在我身边当值，他们定然就在附近。料想虽有刺客，但尚不得近身。
只是我才稍放心，就听见头顶瓦片响动，似有人往来行走，那脚步时轻时重，不一会，就听“哗啦”一声，一个夜行衣打扮的刺客从楼顶摔下来，扑簌带下一地碎瓦，紧跟着又跳下一个大昭军服打扮的军人。
夜间光线昏暗，含光又怕惹人注意，房中只点了几支叠烛，故而并不怎么看的清楚。
滚落下来那刺客没待身后那人反应，抬起手来就朝我与含光方向射出一支袖弩的短箭。那弩箭刚一放出，那刺客胸口已被利剑穿透。
光线虽暗，那短箭却长了眼睛一般直朝我与含光而来，箭气破风，凌厉直逼我面门。
我此刻心下才大乱，知道今夜来人绝非明夷珩的人，是真要我的命。
“啊——”含光尖叫一声，已经挡在我身前，刹时间一股血腥气迎面而来。那短箭不过儿臂长短，没入她后心，只留半截尾羽在外。
我见含光面色苍白，后背迅速深处一大片深色痕迹，急得险些叫出她名字，却立刻被含光死死用手捂住嘴唇。她额头尽是汗珠，眼神也有些涣散，似气力不济，只能咬着牙，对我慢慢摇头。
我心头微颤，看着含光，眼前一片模糊，喉咙哽住一般，忽然失了声，只模糊中望着她眼睛，心中蓦然记起的竟然都是她初入重掖宫时我对她百般责骂刁难，她陪着笑脸厚着脸皮赖着不走样子，眼泪簌簌便落下来。
含光看着我脸上泪水，本已涣散眼神忽然清明些许，竟对着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但很快，只感觉到她伏在我身上压力渐渐重了，瞳心渐渐散开，终是没了光彩。
我木然感觉着含光在我身上重量，傻傻推了推她，她已一动不动了。
我呆坐着，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将含光尸首从我身上拉开放到一旁。那人见含光眼中似有泪光，嘴角带着笑意，便伸手将她眼睛阖上。
那人又走回我身旁半跪下，见我呆呆在地上靠着柱子坐着，似是怕惊到我，语气放柔：“末将护驾不力，还请公主降罪。”
我浑身软绵绵，似被抽空了力气，脑中只有含光方才看我的眼神，整个人混混沌沌，来人与我说什么，我并未听清，眼中也都是泪水，看不清楚来人是谁，只觉得他身形高大，虽是跪在我面前，可我这样瘫坐在地上，也只能微微仰着头才能看着他眼睛。
母后严厉，杖杀过我身边不少宫人。我自幼也随了母后的脾气，宫人服侍稍有不逮，我便打骂威胁，动辄就说仗毙。我对含光也说过不知多少次，动不动就要割她舌头，挖她眼睛。若别人敢同我这样说话，我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要她不得好死。方才那支箭其实是向我而来，她何必管我这样一个人？
我流泪更多，哭哭啼啼仰头看着眼前这人，说不出话。
那人见我样子，似乎很是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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