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仙君没和他客气。这几日白天折腾,晚上还要惦记天枢在旁边,翻身的时候别压着,睡着的时候别梗着颈子,打鼾把他惊着。牵三挂四,不得踏实。本仙君翻身上床,在内侧打了个呵欠,昏昏欲睡。
衡文在我身边躺下,我道:“索性你每晚将我提出来,让李思明陪着天枢睡罢了。本仙君自去寻床睡。”
衡文悠悠道:“你这是什么话,与天枢星君夜夜同榻,你还挑三拣四,不怕天雷轰你。我在天上看你搂着天枢渡药送气,颇得意趣,怎的到我面前却装起门面来。”
将头凑到本仙君耳侧,低声道:“你得天枢星君仙泽,心元可动否?”
我伸手揽住衡文,半撑起身子涎笑道:“衡文清君淡雅绝代天界第一,有清君在身侧,宋珧眼中岂会再容其他乎?”
衡文挑了挑眉。
我却将涎笑一收,躺回枕上:“罢了,天上还有人看着呢,不敢多冒犯清君乱开玩笑,否则天兵骤降,诛仙台上咔嚓一声,或是一道天闪,彻底干净,那可冤大发了。”
衡文嗤笑一声:“你晓得利害,在凡间这段时日便时刻记得分寸,设劫的反入了劫,下场是什么你想得出。到时候我也未必保得了你。”
我打个哈欠:“嗯,我当人的时候命真不怎么样,可不想再回去了。我和你说过没,我上天庭之前命犯孤鸾……”
衡文口齿含混道:“嗯,说过数遍了……”翻了个身,沉寂无声。我皱眉道:“你还没听完,怎么知道我要说哪桩事,张口就道听过数遍了。”忒不给兄弟面子。
衡文应也不应一声,看情形是——
睡着了。
我无奈叹气,翻身向内。
那件事情,我兴许确实,说给他听过。
我飞升成仙前在尘世的那几年经历的糊涂事,恐怕都和衡文絮叨过一遍或数遍。但那件事我认为仍值得一说,确实有道理在。
因为那件事是我从人到仙的几千个年头中,唯一能和“情”字沾上边的事。我做凡人时唯一一次倾心恋慕。
我那时候少年正意气,整日在市面上冶游玩乐,自以为风流。某日在长安街头蓦然回首间,见一佳人倚栏而立。只这一眼,她就成了我命中的劫数。
她是青楼的歌妓,绫罗十匹换她清歌一曲,黄金百两才能与她一夜春宵。我豪掷千金,不肯让她委屈在床上与我假意鸳鸯,夜夜闲话闲坐,想尽办法讨她欢心,只为了让她心甘情愿地跟我说句喜欢。
结果,她没爱上我,反而瞧上了一个穷酸秀才。
她将我送她的珠宝首饰、古玩玉器、名砚宝琴一一变卖,供那穷酸赁屋读书,上下打点,参赴科举。结果穷酸金榜题名,高中状元。一顶粉轿将她抬进府内,二人终成眷属,她成了他人妇。街头坊间,多了一段可传千古的佳话。
我就是那佳话中做帮衬的冤大头。
情关惨败,本仙君那时的颓废可想而知。我白日酗酒,夜晚吟诗。伤春的小李,悲秋的韦庄,十年一梦醉扬州的小杜,凄诗凉词,首首皆能倒背。从旧年重阳伤情到来年端午,她去庙中烧香,我在大殿中将她拦住,问她那秀才究竟比我强在哪里,我待她一片深情,她却倾心于一个秀才。
她向我道,公子口口声声说情,其实并不懂什么是情,自以为倾心就是一掷千金,恋慕就是赠奴宝琴香扇,玉镯金钗。相公当日虽穷,却能与奴以心换心。公子是豪门少爷,恐怕连路边的馄饨面都没吃过,误把意气当真情,岂能明白两情相悦时,彼时你中已是我的道理。
我黯然出寺,踯躅街首。一年多的相思苦伤情愁,竟被她说成一时发热,一文不值。
我在街上看身侧烟雾缭绕,难道只因为我没吃过馄饨面,我的情就不叫情?
我颓然踱到烟雾缭绕处,矮桌前拖过一张小凳,坐下黯然道:“老板,来碗馄饨面。”
喝下那碗面汤后,我成了宋珧仙。
衡文假惺惺地宽慰我道:“命,这就是天命。天命不可违也。”
是了,衡文曾如此奚落过本仙君,这桩事我确实对他说过。
那时我长叹道:“天命让我孤鸾星高照。”
衡文躺在莲池畔的青石上,闭着眼道:“否,否,是天命让你做神仙。”
是,我做了神仙,游来荡去几千年,接到的唯一一件像样的差事就是为天枢和南明设劫。
然这桩差事的重点,是天枢星君和南明帝君能否历劫后消除过业,重归仙位。我不过是天庭遣派负责唱白脸的一枚小卒,拎着鸡毛当令箭,上蹿下跳,谈不上一丝光彩。
若被不明真相之人写成故事,天枢、南明二位更会是受尽磨难的主角,而我便是故事里白鼻子的奸狠小人。
说来说去,本仙君其实还是个帮衬的冤大头。
难道本仙君就是在这种戏中,做这种角儿的命?
本仙君积怨沉睡,竟梦到南明帝君带着一顶粉红小轿,身披铠甲,在东郡王府门前横刀而立,让我还他天枢。
我一面在心中呐喊,帝君你赶紧把天枢扛上轿子,跑得越远越好,本仙君真的不想伺候他了;一面在口中恶狠狠道:“本仙君要定了天枢,谁也抢不得他!”
睡眼蒙眬中,我被人一把拖起来,抖了一抖。
我半睁开眼,瞧了瞧揪着本仙君前襟的衡文:“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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