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晚风还有些寒凉，用过晚膳散了贴身侍婢便乘着牡丹花香出去闲逛
“今岁的端午还有两个月就要到了吧，记得去岁我还在家中洗着糯米摘粽叶。王府的用度再好，王妃对我再亲和，我也晓得他们肚子里想的是什么，其实说起来……真正疼我的怕是只有那个老头了吧。”
阿娘早逝，在家中虽不富裕，他虽为韩王谋士但与朝廷纷争亦没有矛头，生来无忧。从小看着他忙碌便觉得，人生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一个像他这样的人，做他的妻子，与他相携一生。
可云南瘴气深重，男子也尽是粗鄙之人更非良配，可怜我一无兄弟依靠二无钱财傍身，一身傲骨又如何？不如识了这时务。入宫虽是骨肉分离但荣华富贵唾手可得，贫贱夫妻百事哀，倒不如被钟鸣鼎食之家纳为良妾要知骨肉亲情虽贵重可终究填不饱肚子。既然王爷给了我这个机会，我更没有道理放弃，我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将来把老头接进京城安度晚年。
本想顺着花香去御花园寻一寻这花中之王，可深宫繁华处处皆是花香，一时迷糊便走到了太液池旁。
天色昏暗，看不清人影，却见浩荡仪驾前来，如此大的阵仗，定是宫中的哪位贵人娘娘了。忙跪于一侧预备行礼
“臣女金氏，见过贵人”
闻人言语微怔，张了张口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心头一暖。
吴家是望族大家，家风严谨，再加上自个身为庶女，便愈发如履薄冰——没有嫡女的骄傲身份，又不得甚么过硬的背景，只能在母亲的训诫下一个劲儿的在长辈们面前努力讨好，争取欢心。
如今这般被人设身处地地着想，倒还当真是头一遭。
大抵是缘着自个极久未言语，又见对方不好意思般地抿嘴轻笑，颊旁的酒窝似呈了蜜，直让人觉得甜得慌。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纪姑娘了。”
一时间倒是觉得自个罪过，忙大步向前伸手接了那块帕子收来，回以人一感激的笑。
骨指捻着手帕一小块地儿，矜持地挨着额角揩了细汗，犹疑片刻颇有些不好意思：“不然这帕子先放我这，待我洗净了再还给姑娘罢。”
“不瞒纪姑娘，怜秋自小就酷爱制香，今个儿本是想去那阅是阁看看，有没有甚么宫里头的调香典籍。”
我在哥哥的书房里头看到过古本里头的蓬莱仙岛。今儿中午听着院子外头宫女闲话的时候，我又听见了。哥哥书房里头的好闻的香气儿又钻进了姑娘的脑袋，我进来时只知道显富贵，往后，见哥哥一面也难了。我想看看仙岛里是不是真的有仙女娘娘，是不是真的有珠宫贝阙的不夜城。青鸟会不会撷着绛珠草歇在某块不知名姓的顽石上，会不会也有姑娘为我斟满一壶清霜。
姑娘的小脑袋里满是瞧不尽的欢喜雀跃。蓬莱岛的路一路沿去，退了储秀宫的素气，我见识到了这座皇城真正的模样。巍峨壮丽，锁住了好些好些人。我突然为我还没开始的后半生而感到悲哀。
我不想做那种死气沉沉的老婆子。就像东街府上的一位孙姓主母，据说是高嫁，熬了大半辈子，熬走了韶华，熬走了丈夫。最终什么都没有了。我一点都不想做这样的姑娘。
姑娘想着想着，便绕到了蓬莱岛。蓬莱岛里头并没有让人叹为观止的仙宫云雾。可里头林荫遍地，鸟雀莺啼，四下里都是浓浓春景。姑娘桃红色的裙衫沦陷在里翁炜炜头，是里头最动人的俏意。
姑娘又走又跳，神采飞扬。她本就是没有舒服的林中雀，从来都不是束缚在金笼里头的黄鹂鸟。
“愿做林中雀，不为黄鹂鸟。”
我早些时候陪着老祖宗看过好些折子戏。家里头的折子戏多半都是我点，母亲笑话我没规矩。我总赖在老祖宗怀里闹，老祖宗总尤着我的。青衣姑娘身段曼妙，咿咿呀呀的戏词我有许多都难解其意。小的时候喜欢锣鼓叮叮咚咚的热闹，大了也还是小孩子脾气。改也是改不掉。
我今儿溜出储秀宫时正好碰上了戏班子在宫里练着。我老远就听见了琵琶叮叮当当的声响，存封在脑子里的记忆一下子便倾斜了出来。宫里是不是也有高高的戏台子？青衣姑娘是不是也会甩着长长的水袖唱和？姑娘学了日久的礼，这会子被拘着难受。跑不得跳不得，一步一步别别扭扭。撑着像模像样的步子走到了那儿。姑娘却停住了。
想听的戏名在来时已然循环了八百来遍，此时到了戏阁门口，却是半步不敢迈进了。姑娘隔着一堵墙痴痴地望。坐在戏台子下面的应该是这座宫城里头的千金主子，应该是呼喝他人的位高权重。
程有容是谁呀？谁也不知道。
姑娘的脸蛋耷拉下来，倚在红红的墙上，不说话了。里头的戏文里许是唱到了良辰美景奈何天。我也会唱。
只是再也不敢开口了。
如今我才发现，宫里的日子是这样的难熬。我这才对着冷冷清清的小厢房守了几日，便已经按耐不住了性子。府里姨娘对我报以艳羡，她告诉我宫里就是三十岁金灿灿的屋子，吃饭时也有歌舞相助，衣衫脏了便能裁上新的，是绝妙绝妙的去处。我没能亲眼见识过宫里的这一番光景，自然是信的了。
可真的自己个儿进来了，才知这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宫里头的姑娘们都是得天独厚的好皮囊。一口一个姑娘姐姐叫得倒是无比动听，只是她们皮囊底下的心思真的是叫人一点也瞧不透。姑娘厌恶极了同她们做这样那样的表面功夫。明里暗里虚晃一枪，真真儿是.....半点也不愿意同她们讲话。
我刚刚又送走了一个摇着帕子扭扭捏捏来的姑娘。她说的话好一番夹枪带棒。珍珠如土金如泥，莫若直接说瞧不上我这一番做生意的背景。“单我腰间一枚玉牌也能顶她一头的花里胡哨呢！”姑娘内心不平，也不好宣泄，咬着牙低声说着。
我心里越想着便越发添堵，索性撂了厢房自己一个人出了去。身边没带人也没有胆子走太远。一个人储秀宫门前的小亭子里，扯着一片又一片的小叶子。
三月莺春，东风渐回，年年胜时，年年赏，今年少不得也是如此。本是坐在窗下随手翻了一卷书，念了两句“春日迟迟”，双成便过来推人：“纪姑娘不去看花么？这两日还天晴，待一场春雨下来都是落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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