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着好歹还有个念想，一旦死了，便什么也没了。
孟柯恐怕也有所预料，以他对唐惜的了解，用这副残破的面容苟延残喘，不过是为了最后见他一面，得知他安好，便去寻一碗孟婆汤。
人世太苦，而他所有的勇气都在逃跑的那一刻用完了，要接着活下去，未免是一种奢望。
她向孔卿使了个眼神，渐渐消散了身形。
“他也丢下我了，我又变成了一个人。”他喃喃着，眼泪无意识地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孔卿觉得心像是被人扔到地上狠狠地踩了几脚。他弯下腰想拂去他的泪珠，却被躲开了。
孟柯低下头，神色恍惚，“师父，其实我不是正秋出生的。没有人记得我是哪天被捡到的了，第一次大丰收的时候，我和他一起过了第一个生辰，这次是我过的第二个生辰。”
“今日也是他的生辰。”孟柯寻觅着酒壶，将杯填满了，“这世上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记得我生辰的人，走了。”
撒下酒时孟柯的表情凝重又虔诚，孔卿的心里也像蒙上了一层阴翳，又像有一块巨石压在心口。
放下酒杯，孟柯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就这么一眼，过去两百年的岁月便一一在眼前展开，本来眼前的人无论轮回了多少次，音容面貌有过多大的改变，这双眼睛仍如当初第一面那样澄澈纯净。
第一面是他透过三生石，在忘川河奔涌而过的背景音中扬起头来，身边仍残存着凄厉的嘶吼和刺骨的寒冷，而他却仿佛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冰雪融化的暖春。
如今在经历过莫大的苦楚和悲恸之后，暖春的花开始飘零，一片又一片地带走生机，孔卿想起那些他刻意回避却又不小心看到过的画面，他突然发现自己慌了神，伸过去捧住孟柯脸的手甚至有些颤抖。
“我记得，日后我会记得。”他轻柔地吻去孟柯眼角的泪珠，“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孟柯瞪大了双眼，他的手里本来还有师父的一角衣服，如今忙不迭松开，脸后知后觉地窜得极红。他惊疑地叫了一声，“师父？”
泪珠本应是咸的，苦的，他却食之无味，倒还感得出几分温热。孔卿定定地看着他，“你放心，我不会骗你。”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又低下头在人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怀里的人彻底炸了，连脖子也泛起了害羞。
孔卿笑了起来，却不只是觉得他可爱。
他笑书生辗转几世仍识人不清，不管不顾满心欢喜地朝他奔来，笑那些漫长的不见天日的算计如今都要被埋葬了，笑他终究如明妄所说的，如此轻易便中了人间情爱的陷阱。
他抱着孟柯。怀里的人大抵是累了，阖上眼靠着他。
兴许这只是一场梦，一场短暂的，只是为了安慰他的美梦。孟柯心想，但他仍不愿醒来。
怀里传来平稳的呼吸声，书生这个重量于他而言尚算得上很轻。待人睡熟了，孔卿才轻轻地将他放置在床上。大抵是做了梦，嘴里还喃喃着哥哥一类的话，眼角又湿润了。
孔卿心里一紧，一转身消失在原地。再落地时，身旁已是一片浑浊与黑暗，熟悉的嘶吼声再次从耳畔传来。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唐惜早过了奈何桥，就算他想带书生来看最后一面也不行了。
明妄出现在他身后，循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她嗤笑一声，“你越来越管不住自己的同情心了，竟还妄想将人带到地府来？”
“你不也透露了唐惜死的消息？”
“……”明妄舔了舔唇，看向唐惜消失的背影，“其实你也没必要带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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