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他听出明妄话里有话。
“你以为他身上的那些罪孽是怎么来的？”他们彻底看不见唐惜的身影了，明妄转而盯着忘川河内不断喊冤的孤魂，神情几乎可以称得上刻薄。“在没经过三生石之前，连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能看到的不过是他想让我看到的。而我能做的，便是将它传达给上头的人，让上头的人安心。”
“……谢谢。”孔卿想起书生魂不守舍的样子，又想起他最后释然的那声哥哥，沉默了片刻后微不可闻地说道。
明妄瞥了他一眼，这个狂傲自大，目中无人的家伙竟然跟她说了谢谢？
孔卿躲开她的目光，“现在他应该过了三生石了，带我去看看吧。”
这人嘴上虽然说着让她带路，却是丝毫不见外，自顾便往奈何桥的对岸去了。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这是不合规矩的，外人不能随意窥看三生石……”明妄的劝诫被对方的立定打断，见孔卿一副我自巍然不动的模样，她认命地叹了一口气，“你要做好准备，此次和你以往旁观时不同，我们将会被彻底带入他的记忆里。”
她抬手轻覆，手上很快笼罩起一团乳白色的柔软光芒来，三生石便像被猛然激活了一般，光芒渐渐散去，变成披在人身上的一层轻纱。孔卿眼前的事物亦逐渐隐去，他短暂地失明了。
四周而来的压迫感促使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前才开阔起来。明妄站在他身旁不远处，显然早已对这样的情形习以为常。
“你次次审判前皆得如此吗？”被蒙蔽掉双眼再迎头一棍的感觉着实不太好受。
“我说过外人不得随意窥看，若是旁人估计早就魂飞魄散了，也就是你，哪都敢闯。”明妄嘲讽地笑了笑，“叫你吃些苦头也好。”
话音刚落，他还没来得及反驳，耳畔便传来了几声微弱的抽泣。他征询地看了明妄一眼，对方神情立刻严肃起来，点了点头。
蹲在角落里哭泣的孩子正是唐惜，挽起的袖子底下青紫一片，眼瞧着又添了新伤，伤口往外渗出血来，轻轻一碰便龇牙咧嘴，却又极力制止着自己发出声响，咬着牙用脏兮兮的手背擦掉眼泪。
他蹲了一会儿，大抵是觉得好些了，将袖子小心翼翼地放下来，然后才深吸一口气，踏进院里刻意扬高语调，“弟弟，我们今天吃馒头！”
孔卿环顾四周，样样陈设都极其熟悉，只不过院里那棵槐树一人尚怀抱得过来。两个围在一块的小孩，此刻正神圣虔诚地看着一个馒头。他清晰地听见了咽口水的声音。
馒头是从怀里拿出来的，被一张完好的手帕包着，“这个也是好心人送的。”唐惜一边解释道，一边将手帕展开来，露出馒头雪白的颜色。那双沾满灰尘的手突然犹豫着不敢下去，好一会儿，又收回来，“你吃吧，我吃过了。”
更小只的人摇摇头，将馒头对半掰开，塞进人手里。
画面里本应是欢声笑语，孔卿却什么也听不见。声音像是被人强行剥离，两个小孩儿幸福的笑容也被蒙上了一层灰似的，接着便戛然而止。
“我们在他最深刻最真实的记忆里，也许会被带入情绪化场景，”明妄盯着他紧蹙的眉头，“也许还会出现跳跃式的断层。”
像是为了响应明妄的话，天迅速地阴了下来。唐惜一眨眼已是少年模样，正站在一户人家门口，弯着腰，姿态很低，似乎随时准备说上几句道歉的话。开门的人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两句，脸上渐渐出现不耐烦的神情，“我让你滚啊！”
瓢泼大雨淋湿他在雨中的失魂落魄。雨从他脸上划过，躲雨时跑得狼狈，因而显出之前被打得有些一瘸一拐的伤势。孔卿试图将伞递到他的面前，他却直直地略了过去。
也是，在已经发生过的，漫无边际的灰色记忆里，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旁观。
哪怕几秒种后，屋檐底下的人直挺挺地栽了下去。在耳边，在这个记忆里，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响声。
“明知没用，为何还要替他挡雨？”
孔卿摇了摇头，不做回答。从唐惜眼里看见的泥泞，恰巧与书生眼里的清澈相反，仿佛永远看不见尽头。他一想到那片清澈是唐惜拼了命护出来的，便忍不住想要做些什么。
“不，我不走，我得留下来。哥，他们对我们有恩啊。”画面再一转，久违地出现了书生的面庞。那张尚显稚嫩的脸上写着义不容辞的坚定。空气里弥漫着焦灼的气氛，孔卿都能感同身受记忆的主人愤怒又无奈的心情。
他略一思索，估着应该是闹出瘟疫的时候，这时候应该还有机会逃出去。
“你今日若不走，我便与你断绝关系！”唐惜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怒极眼角划过一滴泪，他反倒平静了下来。他知道孟柯是不可能抛下他们离去的，只好扯出一个笑，一字一句嘱咐道，“好，那你等着我找人回来救你们。”
他那个傻乎乎的，满脸泪水的弟弟，到他临走的前一秒里，仍然死心塌地的相信着他会回去救出所有人。
而他一转身寻上县令，添油加醋道瘟疫如何严重，万一传了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如他所料，外头很快派了人把手，谁也出不来。只需要三天，唐惜在心里盘算，在客栈的房梁上刻了木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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